王玮
我没有妈妈抱我吻我的记忆。不是她不爱我,是她那代人不知道这些表达爱的方式。生活艰辛,感情也变得粗糙。记得初一去支农,一去一个多月。回来时心情激动,想象她看见我时的喜悦。进家门,她在做饭,都没有多看我一眼。第一次体验了失望和失落。好在周围都是工人家庭,孩子们天天外边野跑,也没见谁家父母牵手散步。生活常态如此,并不觉得缺失。
文革初期,父亲被赶回老家。母亲独自支撑这个家。三班倒,患上严重的抑郁症。我们兄妹三个,自己照顾自己。习惯了母亲忧愁的目光和训斥的语气。在压抑中度过了10年。
后来父亲落实了政策,家境渐好,母亲脸上有了笑容。我上研究生到后来工作,都住在家里。体谅母亲的辛苦,有时饭后,握住母亲的手,躺在床上跟她闲聊。作为儿子,我是自然而然的。在她,这是从来没有体验过的。手的接触,打开了她的心灵。她给我说很多话,讲她的童年,她的小脚,她与父亲的婚姻,她的快乐和烦恼。看得出来,她很享受我的陪伴。那是她一生说话最多的时候。她变了一个人。经常跟同事邻居说起。大家都没有儿女肯手握手跟老娘说家常,对她羡慕得不得了。
1991年我出国留学。临行前与妈妈告别。我拥抱了她。在她脸上亲吻。这是我第一次拥抱她,亲吻她。妈妈哭起来。拒绝去机场送我。
此后每次回国,我都在饭后跟母亲躺在床上,摩挲着她的手,抚摸她脸上的皱纹和白发,听她说闲话。有时说着说着她就睡着了,手还握着我的手。我怕弄醒她,就让她握着不动。每次回美国,都紧紧地拥抱她,亲吻她。我知道,握手,拥抱,亲吻改变了我和妈妈的关系。那是心贴心的无间隔的亲密。她知道我爱她想她。这给她极大的安慰。我也在成年后享受到伟大无私的母爱。
今年年初我回国。她已经患有阿兹海默症,嗜睡,对眼前的事记不住,年轻时的事却如数家珍。我把她的电话本拿出来,把里面所有她以前的老朋友老同事老邻居的号码拨打一通,居然找到好几位。母亲给老熟人打电话,我在旁边听着。说的都是当年的往事,谁病了,谁走了,老妹妹,你得多保重。我一手握住母亲的手,一手抚摸她的后背,不让她哭出声来。
几个月过去,母亲的病情加重了。刚才视频,说话已经含糊不清。但能认识我。努力睁开眼,喃喃地说,”小玮,妈想你。”
妈,我也想您。想抚摸您粗糙的皮肤,纵横的皱纹,和苍苍白发。也想再给您一个深情的拥抱。
2016.5.7 圣地亚哥